第三十七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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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揚城機場。
到達大廳人頭攢動，岑霽獨自拉著行李箱，走的風塵仆仆。
這次的香港之行是岑霽自己去的，因為灣流飛機和林旭都還在巴黎，他又一次乘坐了民航班機。
腕上的手表指向下午六點，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小時。
岑霽微不可察地蹙眉，心情瞬時煩躁起來。
手機在這個時候傳來輕微的振動，是姜燃給他發來的消息。
姜漂亮：【沒墜機吧？！】
呵……這人真是，一開口必須氣死人的樣子。
岑霽輕哂一聲，點開語音輸入，“才到，會晚一點，別等……”
沒說完的話，被身旁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年輕撞散了。那人回頭看了岑霽一眼，道歉的話都來不及說一句，便緊追著繼續向前跑去。
也是這個時候岑霽才發現，今天的國際到達大廳，似乎是不同尋常地擁擠。
從出口往外的一小段路上圍滿了人，大家推推攘攘，現場秩序一度需要機場地勤人員出面才能維護。
岑霽生平最煩這樣的場合，特別是還遇到他趕時間的檔口。他人高，步子大，疾步走起來，很快就把出站的人流甩在了身後。
升降梯關門的時候，他聽見外面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，“人已經走了！這邊！快！”
剛才還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，一瞬間便沒了蹤影。
岑霽笑著搖了搖頭，沒再關註這幫追星的狂熱粉絲。
電梯在地下一層的停車場開了門。
司機早已把車停在這裏。
考慮到這是第一次見姜燃的父母，架子太大顯得不夠真誠。所以岑霽沒讓司機等著，只接過他遞來的鑰匙坐上了駕駛位。
定制款漆光普魯士藍滑過光線昏暗的車道，出口在一個轉角之外。
“砰！”
猝不及防地一聲悶響砸上引擎蓋，岑霽一個急剎，整輛車還是止不住地晃了晃。
車頭上，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半撐著身子倒在那裏，似乎也被岑霽的突然出現嚇傻了。
等她驚魂未定地擡起頭，透過擋風玻璃看到車裏的人，兩人都是下意識地一楞。
溫宜珊。
怎麽會在這裏遇到她？
意外過於突然，岑霽完全來不及反應。然而就是這短暫楞神的片刻，一個男子從車後緊追而來。
他幾乎是粗暴地摟住溫宜珊，又哭又笑幾近癲狂。
溫宜珊嚇得完全呆住，只剩拼命踢打尖叫。但面對身高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子，她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樹。
“咚！！！”
一聲巨大的驚響從耳邊傳來，伴隨著骨頭斷裂的脆響和男人的慘叫。
溫宜珊恍惚地坐起來，眼前黑白剪影交織，好半晌，她才看清岑霽不知什麽時候下了車，單手將男子摜在了引擎蓋的另一邊。
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，賓利的前蓋被砸出一個大坑，就連那一邊的擋風玻璃都起了零星的裂紋。
男人痛苦地哀嚎，一只手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彎折，試圖從岑霽的鉗制下掙脫。
岑霽趁勢抓住襟口把他抵在玻璃上，另一只手摸出手機對著他的臉拍了幾張照，而後利落地報了警。
然而兩人身後傳來更多的聲音，岑霽擡頭，看見剛才那些守在到達大廳的男男女女正快速朝這邊湧來。
腳步聲、尖叫聲，穿插交織，在空闊的停車場裏來回激蕩，一股要把兩人都淹沒的架勢，場面驚悚又混亂。
來不及多想，岑霽轉身撈起旁邊已經嚇傻的溫宜珊。
“啊、唔……”
耳邊傳來女人的一聲痛嘶。
岑霽循聲望去，才發現她小腿上一條長長的劃口。皮開肉綻，鮮血淋漓，腳踝處還有青紫了一塊，微微泛腫。
人潮越逼越近，岑霽不再遲疑，彎腰將溫宜珊整個人都扛了起來。
車門關上的那一刻，人群像沖上礁石的海浪，把賓利都掀得晃了晃。
瘋狂的粉絲不停拍打玻璃和車身，饒是賓利鋼板厚重，都險些承受不住這樣的攻勢。
車廂裏全是沈悶的砸響，像無數冰雹落在外面。
溫宜珊早已嚇得沒了聲，抱膝坐在後座，連哭都不會了。
岑霽撇了她一眼，遞了張紙過去，溫聲道：“定制款賓利，防彈的。”
溫宜珊這才訥訥地擡起頭，接過岑霽手裏東西說了聲，“謝謝。”
一聲尖利的鳴笛在人群中炸開，緊接著又是幾息強燈閃爍。
圍在車前的人群下意識後退，趁得這個間隙，岑霽踩下油門。
人群四散，終於勉強讓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。
停車場裏響起油門轟鳴，賓利破開人群沖了出去。
“還好嗎？”
岑霽快速打著方向，把手機扔給溫宜珊，“先給你經紀人打個電話，告訴她，你跟我在一起。”
身後的人木訥地照做，直到對面電話接通，才抑制不住地哭起來。
“Jason問、問你先去警局還、還是先去醫院。”
一句話說的抽抽噎噎，溫宜珊打了幾個哭嗝才停下來。
岑霽煩躁地看了眼腕表，指尖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敲擊。
仿佛是經歷了一場天人交戰，直到溫宜珊抽噎著又問了一遍，岑霽的眼神才再次落到她紅腫的腳踝。
半晌，他沈聲道：“我先送你去醫院。”
*
山腰別墅。
姜燃看著手機上岑霽發來的消息，心裏隱約泛起燥意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姨問。
姜燃擠出個笑，搖頭道：“沒什麽，就是岑……我男朋友說香港的飛機晚點了，他可能會遲到，讓我們不要等他。”
“啊，這……”秦姨有點失望，回頭望了眼一旁坐著的姜義成。
男人一臉肅然，或許是早已等得沒了耐心，便也沒客氣，直接示意大家開始用餐。
也許是為了避免過於見外，今天端上來的都是些家常的菜式。秦姨忙前忙後，不停往姜燃碗裏夾菜，生怕怠慢了她。
傭人阿姨把一盤蝦醬羹端上桌，秦姨先給姜燃盛了一碗。
姜燃道了聲“謝”，一勺入口，立即“哇”地一聲全吐了出去。
這一吐，所有人都楞住了。
“這是……怎麽了？”秦姨趕緊給姜燃遞去紙巾，慌忙又關切地詢問。
姜燃看著地上被她吐掉的蝦醬羹，一直壓抑在心裏的酸澀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。
她對雞蛋過敏。
而這盤蝦醬羹裏放了雞蛋。
以前媽媽在的時候，也常給她做這道菜，但她永遠都記得不能往裏面放雞蛋。
沒了就是沒了，像這碗沒人記得的蝦醬羹，姜燃不想騙自己。
這個家早已不再是她的。
“我其實……今天不是很舒服。”姜燃用紙巾掩住微紅的鼻，有些抱歉地開口。
秦姨略微有些震驚，秀氣的眉頭一蹙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屋裏的氣氛再次凝固起來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。
姜燃沒再多等，拿起提包就要走。
“站住！”
一直沒有說話的姜義成終於開口了。
他倏然起身，把椅子抵得往後驟然滑出一截，地板發出一聲淒厲的擦掛。
姜燃停下腳步，面色如常地回頭。
“你知道為了這頓飯，你秦姨準備了多久？你這麽說走就走，是要甩臉色給誰看？！”
“我沒有要給誰甩臉色，”姜燃努力平覆著情緒，“我只是……還不太適應而已。謝謝秦姨的用心，今天都是我不好，等我緩緩，有時間再一起。”
她沒有看姜義成，轉身對著秦姨笑了笑，三兩步推開了餐廳的門。
外面的冷雨不知什麽時候大起來，落在窗戶上淅瀝瀝的，室內起了霧，映出外面一堵灰蒙蒙的墻。
姜燃走到這裏的時候，腳步怔住了。
“這裏……”她轉身，難以置信地看向窗外。
那片光禿禿、灰淒淒的高墻上什麽也沒有，只留下幾個搖搖欲墜的木架子，宣示著這裏曾經有過的熱鬧。
“花呢？”
她的聲音很輕，像是絕望之人拼盡了全力。
回答她的只有沈默。
姜燃一把推開落地窗，發瘋一樣地質問，“為什麽砍掉？！”
聲音破碎哽咽，眼淚像山洪決堤。
灰墻下，是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，完全覆蓋住腳下的泥土，也掩蓋住這裏有過一顆薔薇樹的過去。
姜燃依稀記得，那是某一年她生日，媽媽親手為她種下的。
十多年光陰荏苒，彈指而過。她從未想過，一株小小的薔薇苗竟也能長出參天的氣勢。每年春末夏至，這裏都是蓊郁鮮妍的一片。
秦姨不說話，忐忑地往姜義成身後退了幾步。
“這……”傭人阿姨沒見過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，慌忙支吾著解釋，“是之前一個風水先生看的，說是色艷味濃，招桃花，易……”
“你給我閉嘴！”
一聲尖叫截斷了阿姨的話。
姜燃怔忡地望過去，看見那個一向溫柔曉意的秦姨，竟然露出幾分猙獰的神色，像一枚熟透的辣椒，割得人喉頭發緊。
色艷味濃，招桃花，易有二妻。
姜燃幾乎要笑出聲來，也不知該不該嘆一句那風水先生厲害。
“小燃……”
秦姨柔聲細語，上前要去拉姜燃，被她一手揮開。
姜燃這時才發現，這座房子從花園到內飾，其實已經全部被翻新了一遍。
光鮮亮麗，容不下一絲往事的痕跡。
“回來！”身後傳來姜義成的怒喝。
他站在姜燃面前，神色嚴肅地命令，“跟你秦姨道歉。”
姜燃站著沒動，沒有再看過那個女人一眼。
晚風夾雜著冷雨，像刀一樣割在臉上，很快就濕了一片。姜燃輕哂，倔強的不肯讓眼淚留下來。
“道歉？”她仰起頭，眼神凜冽地攫住姜義成，反問，“那你和她，跟我媽道過歉嗎？”
“啪！！！”
一道凜冽的掌風掃過姜燃側頰，很快就是火辣辣的一片。
姜義成展現出被戳中痛點的暴怒，以一種歇斯底裏的姿態喝道：“你媽已經死了五年了！”
話一出口，當場鴉雀無聲。
是呀。
五年了。
也許對於有些人來說，五年只是唇齒間稍縱即逝的一個音節，但對於姜燃，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千多個日夜。
可那又怎樣，死人是不能跟活人爭的。
姜燃一直都知道，自從父親再婚，這棟房子裏，母親一直都是禁忌一樣的存在。他們都默契的不去提及，仿佛只有這樣，日子才能若無其事地過下去。
但它卻像是一塊藏匿在華麗絲綢之下的潰爛，一旦揭開，膿血就會把原本還能敷衍的衣料，染得令人作嘔。
姜燃不想再自欺欺人。
時至今日，母親正式被驅逐出門，這裏也再不是她的棲身之地。
而是姜義成和別人的家。
熱鬧是他們的，她只是一個被邀請來供他們“贖罪”，幫他們減輕負罪感的外人。
一道雨幕隔開對望的父女，話已至此，終是沒了再說下去的必要。
姜燃輕哂一聲，沈默地往大門走去。
路燈昏暗的山間小路上，雨越下越大。
姜燃攏著風衣走在雨裏，竟然暗自慶幸這樣狼狽的一幕沒被岑霽看去。
似乎是有心靈感應，衣袋裏的手機在這時振起來。
姜燃點開，看見屏幕上兩條信息提示。
一條是岑霽二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：【有急事，替我向叔叔阿姨道歉，看見回電。】
另一條，是微博文娛熱搜：【超模溫宜珊機場遇襲，Sense總裁傾情護花，地下戀情曝光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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腕上的手表指向下午六點，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小時。
岑霽微不可察地蹙眉，心情瞬時煩躁起來。
手機在這個時候傳來輕微的振動，是姜燃給他發來的消息。
姜漂亮：【沒墜機吧？！】
呵……這人真是，一開口必須氣死人的樣子。
岑霽輕哂一聲，點開語音輸入，“才到，會晚一點，別等……”
沒說完的話，被身旁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年輕撞散了。那人回頭看了岑霽一眼，道歉的話都來不及說一句，便緊追著繼續向前跑去。
也是這個時候岑霽才發現，今天的國際到達大廳，似乎是不同尋常地擁擠。
從出口往外的一小段路上圍滿了人，大家推推攘攘，現場秩序一度需要機場地勤人員出面才能維護。
岑霽生平最煩這樣的場合，特別是還遇到他趕時間的檔口。他人高，步子大，疾步走起來，很快就把出站的人流甩在了身後。
升降梯關門的時候，他聽見外面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，“人已經走了！這邊！快！”
剛才還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，一瞬間便沒了蹤影。
岑霽笑著搖了搖頭，沒再關註這幫追星的狂熱粉絲。
電梯在地下一層的停車場開了門。
司機早已把車停在這裏。
考慮到這是第一次見姜燃的父母，架子太大顯得不夠真誠。所以岑霽沒讓司機等著，只接過他遞來的鑰匙坐上了駕駛位。
定制款漆光普魯士藍滑過光線昏暗的車道，出口在一個轉角之外。
“砰！”
猝不及防地一聲悶響砸上引擎蓋，岑霽一個急剎，整輛車還是止不住地晃了晃。
車頭上，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半撐著身子倒在那裏，似乎也被岑霽的突然出現嚇傻了。
等她驚魂未定地擡起頭，透過擋風玻璃看到車裏的人，兩人都是下意識地一楞。
溫宜珊。
怎麽會在這裏遇到她？
意外過於突然，岑霽完全來不及反應。然而就是這短暫楞神的片刻，一個男子從車後緊追而來。
他幾乎是粗暴地摟住溫宜珊，又哭又笑幾近癲狂。
溫宜珊嚇得完全呆住，只剩拼命踢打尖叫。但面對身高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子，她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樹。
“咚！！！”
一聲巨大的驚響從耳邊傳來，伴隨著骨頭斷裂的脆響和男人的慘叫。
溫宜珊恍惚地坐起來，眼前黑白剪影交織，好半晌，她才看清岑霽不知什麽時候下了車，單手將男子摜在了引擎蓋的另一邊。
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，賓利的前蓋被砸出一個大坑，就連那一邊的擋風玻璃都起了零星的裂紋。
男人痛苦地哀嚎，一只手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彎折，試圖從岑霽的鉗制下掙脫。
岑霽趁勢抓住襟口把他抵在玻璃上，另一只手摸出手機對著他的臉拍了幾張照，而後利落地報了警。
然而兩人身後傳來更多的聲音，岑霽擡頭，看見剛才那些守在到達大廳的男男女女正快速朝這邊湧來。
腳步聲、尖叫聲，穿插交織，在空闊的停車場裏來回激蕩，一股要把兩人都淹沒的架勢，場面驚悚又混亂。
來不及多想，岑霽轉身撈起旁邊已經嚇傻的溫宜珊。
“啊、唔……”
耳邊傳來女人的一聲痛嘶。
岑霽循聲望去，才發現她小腿上一條長長的劃口。皮開肉綻，鮮血淋漓，腳踝處還有青紫了一塊，微微泛腫。
人潮越逼越近，岑霽不再遲疑，彎腰將溫宜珊整個人都扛了起來。
車門關上的那一刻，人群像沖上礁石的海浪，把賓利都掀得晃了晃。
瘋狂的粉絲不停拍打玻璃和車身，饒是賓利鋼板厚重，都險些承受不住這樣的攻勢。
車廂裏全是沈悶的砸響，像無數冰雹落在外面。
溫宜珊早已嚇得沒了聲，抱膝坐在後座，連哭都不會了。
岑霽撇了她一眼，遞了張紙過去，溫聲道：“定制款賓利，防彈的。”
溫宜珊這才訥訥地擡起頭，接過岑霽手裏東西說了聲，“謝謝。”
一聲尖利的鳴笛在人群中炸開，緊接著又是幾息強燈閃爍。
圍在車前的人群下意識後退，趁得這個間隙，岑霽踩下油門。
人群四散，終於勉強讓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。
停車場裏響起油門轟鳴，賓利破開人群沖了出去。
“還好嗎？”
岑霽快速打著方向，把手機扔給溫宜珊，“先給你經紀人打個電話，告訴她，你跟我在一起。”
身後的人木訥地照做，直到對面電話接通，才抑制不住地哭起來。
“Jason問、問你先去警局還、還是先去醫院。”
一句話說的抽抽噎噎，溫宜珊打了幾個哭嗝才停下來。
岑霽煩躁地看了眼腕表，指尖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敲擊。
仿佛是經歷了一場天人交戰，直到溫宜珊抽噎著又問了一遍，岑霽的眼神才再次落到她紅腫的腳踝。
半晌，他沈聲道：“我先送你去醫院。”
*
山腰別墅。
姜燃看著手機上岑霽發來的消息，心裏隱約泛起燥意。
“怎麽了？”秦姨問。
姜燃擠出個笑，搖頭道：“沒什麽，就是岑……我男朋友說香港的飛機晚點了，他可能會遲到，讓我們不要等他。”
“啊，這……”秦姨有點失望，回頭望了眼一旁坐著的姜義成。
男人一臉肅然，或許是早已等得沒了耐心，便也沒客氣，直接示意大家開始用餐。
也許是為了避免過於見外，今天端上來的都是些家常的菜式。秦姨忙前忙後，不停往姜燃碗裏夾菜，生怕怠慢了她。
傭人阿姨把一盤蝦醬羹端上桌，秦姨先給姜燃盛了一碗。
姜燃道了聲“謝”，一勺入口，立即“哇”地一聲全吐了出去。
這一吐，所有人都楞住了。
“這是……怎麽了？”秦姨趕緊給姜燃遞去紙巾，慌忙又關切地詢問。
姜燃看著地上被她吐掉的蝦醬羹，一直壓抑在心裏的酸澀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。
她對雞蛋過敏。
而這盤蝦醬羹裏放了雞蛋。
以前媽媽在的時候，也常給她做這道菜，但她永遠都記得不能往裏面放雞蛋。
沒了就是沒了，像這碗沒人記得的蝦醬羹，姜燃不想騙自己。
這個家早已不再是她的。
“我其實……今天不是很舒服。”姜燃用紙巾掩住微紅的鼻，有些抱歉地開口。
秦姨略微有些震驚，秀氣的眉頭一蹙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屋裏的氣氛再次凝固起來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。
姜燃沒再多等，拿起提包就要走。
“站住！”
一直沒有說話的姜義成終於開口了。
他倏然起身，把椅子抵得往後驟然滑出一截，地板發出一聲淒厲的擦掛。
姜燃停下腳步，面色如常地回頭。
“你知道為了這頓飯，你秦姨準備了多久？你這麽說走就走，是要甩臉色給誰看？！”
“我沒有要給誰甩臉色，”姜燃努力平覆著情緒，“我只是……還不太適應而已。謝謝秦姨的用心，今天都是我不好，等我緩緩，有時間再一起。”
她沒有看姜義成，轉身對著秦姨笑了笑，三兩步推開了餐廳的門。
外面的冷雨不知什麽時候大起來，落在窗戶上淅瀝瀝的，室內起了霧，映出外面一堵灰蒙蒙的墻。
姜燃走到這裏的時候，腳步怔住了。
“這裏……”她轉身，難以置信地看向窗外。
那片光禿禿、灰淒淒的高墻上什麽也沒有，只留下幾個搖搖欲墜的木架子，宣示著這裏曾經有過的熱鬧。
“花呢？”
她的聲音很輕，像是絕望之人拼盡了全力。
回答她的只有沈默。
姜燃一把推開落地窗，發瘋一樣地質問，“為什麽砍掉？！”
聲音破碎哽咽，眼淚像山洪決堤。
灰墻下，是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，完全覆蓋住腳下的泥土，也掩蓋住這裏有過一顆薔薇樹的過去。
姜燃依稀記得，那是某一年她生日，媽媽親手為她種下的。
十多年光陰荏苒，彈指而過。她從未想過，一株小小的薔薇苗竟也能長出參天的氣勢。每年春末夏至，這裏都是蓊郁鮮妍的一片。
秦姨不說話，忐忑地往姜義成身後退了幾步。
“這……”傭人阿姨沒見過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，慌忙支吾著解釋，“是之前一個風水先生看的，說是色艷味濃，招桃花，易……”
“你給我閉嘴！”
一聲尖叫截斷了阿姨的話。
姜燃怔忡地望過去，看見那個一向溫柔曉意的秦姨，竟然露出幾分猙獰的神色，像一枚熟透的辣椒，割得人喉頭發緊。
色艷味濃，招桃花，易有二妻。
姜燃幾乎要笑出聲來，也不知該不該嘆一句那風水先生厲害。
“小燃……”
秦姨柔聲細語，上前要去拉姜燃，被她一手揮開。
姜燃這時才發現，這座房子從花園到內飾，其實已經全部被翻新了一遍。
光鮮亮麗，容不下一絲往事的痕跡。
“回來！”身後傳來姜義成的怒喝。
他站在姜燃面前，神色嚴肅地命令，“跟你秦姨道歉。”
姜燃站著沒動，沒有再看過那個女人一眼。
晚風夾雜著冷雨，像刀一樣割在臉上，很快就濕了一片。姜燃輕哂，倔強的不肯讓眼淚留下來。
“道歉？”她仰起頭，眼神凜冽地攫住姜義成，反問，“那你和她，跟我媽道過歉嗎？”
“啪！！！”
一道凜冽的掌風掃過姜燃側頰，很快就是火辣辣的一片。
姜義成展現出被戳中痛點的暴怒，以一種歇斯底裏的姿態喝道：“你媽已經死了五年了！”
話一出口，當場鴉雀無聲。
是呀。
五年了。
也許對於有些人來說，五年只是唇齒間稍縱即逝的一個音節，但對於姜燃，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千多個日夜。
可那又怎樣，死人是不能跟活人爭的。
姜燃一直都知道，自從父親再婚，這棟房子裏，母親一直都是禁忌一樣的存在。他們都默契的不去提及，仿佛只有這樣，日子才能若無其事地過下去。
但它卻像是一塊藏匿在華麗絲綢之下的潰爛，一旦揭開，膿血就會把原本還能敷衍的衣料，染得令人作嘔。
姜燃不想再自欺欺人。
時至今日，母親正式被驅逐出門，這裏也再不是她的棲身之地。
而是姜義成和別人的家。
熱鬧是他們的，她只是一個被邀請來供他們“贖罪”，幫他們減輕負罪感的外人。
一道雨幕隔開對望的父女，話已至此，終是沒了再說下去的必要。
姜燃輕哂一聲，沈默地往大門走去。
路燈昏暗的山間小路上，雨越下越大。
姜燃攏著風衣走在雨裏，竟然暗自慶幸這樣狼狽的一幕沒被岑霽看去。
似乎是有心靈感應，衣袋裏的手機在這時振起來。
姜燃點開，看見屏幕上兩條信息提示。
一條是岑霽二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：【有急事，替我向叔叔阿姨道歉，看見回電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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